第15章 第十五章-《一念关山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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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纵使有杨盈作保,但擅自越过护卫接近一国使臣,也不是能轻易揭过的行为。何况国内局势诡谲,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杨盈的性命。天星峡里亲率大军狙杀之事都有人做过,焉知这个郑青云就不是被人指使来刺杀杨盈的,焉知他私下有什么盘算。纵使没有,他私自夜探使臣,也已犯了忌讳。
    于十三和元禄不敢自专,杨盈也没有逼着他们私放郑青云。便将郑青云押回客栈,交给杜长史和钱昭处置。
    杜长史听钱昭回禀原委,立刻沉下脸来,不待郑青云辩解,便呵斥道:“放肆!你一介侍卫,怎敢擅自窥探亲王行踪?钱都尉,立刻把他送走,严加看管,待老夫修书上奏,再作处置!”
    他审也不审,当即定罪,丝毫缝隙也不留。郑青云惊愕不已,匆匆辩白道:“大人,卑职前来只为探望殿下,别无他意……”
    钱昭却已经出手制住他,押着他便往外走。
    杨盈忙上前阻拦:“住手!杜大人,您听我解释——”
    杜长史却面色严厉地打断她,正色道:“殿下,您的身份关系到此次出使的成败。他无诏前来,万一被安国发现,会祸及整个使团。老臣看着您的面子上,没有立刻处置了他,已经是格外开恩了。”
    郑青云挣扎不止,惊恐地高呼着:“殿下救我!”
    杨盈见他痛楚狼狈,一时情急,怒喝道:“钱昭!孤令你住手,没见没有?”
    她语气森然,钱昭不禁一愣。
    杜长史不赞同地看向她:“殿下,宁堂主不在,使团中的各项事务便由老夫作主。”
    “你错了。”杨盈斩钉截铁道,“奉旨出使的是孤,孤才是使团之长!”她脸上带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威严,看向杜长史,“孤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,无非是以为孤原本就难舍故土,如今青云一到,便更会心神动摇,不愿再去安国。但是你们错了,青云来看孤,孤很是欢喜,但孤更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!”
    杨盈并未因私情忘却责任,杜长史略感欣慰。却也不免仍有疑虑:“殿下……”
    “这里没有外人,孤也不妨直言,”杨盈见状,声音缓了一缓,开诚布公道,“孤之所以自请出使,一则为国为兄为民,二则便是为了青云——皇嫂曾有允诺,若孤顺利归国,便许孤婚姻自主。是以,青云今日虽然只是一位侍卫,他日却必定是驸马之尊。两位大人,请你们给青云应有的尊重!”
    钱昭略一迟疑,终于放开了郑青云。
    郑青云吃惊地看着杨盈。面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空有公主之名、却柔弱自卑如缠枝花的小姑娘。此刻她言出如剑,站在德高望重的尚书右丞和素有威名的羽林军都尉面前,竟是丝毫也不落下风。
    “夜已经深了,请钱都尉找间空房,安排郑侍卫休息。明日孤出发之后,他便会自行返京。”杨盈负手而立,回头看向郑青云,“郑侍卫,听到了没有?”
    看到杨盈悄悄比出的手势,郑青云才霎时找回昔日熟悉的感觉。忙道:“听到了。”他爬起身跪好,恭敬地一礼。
    杨盈这才问道:“如此,各位该满意了吧?”
    杜大人轻轻吐出一口气,恭声道:“殿下钧裁,臣更无二言。”
    杨盈又看向钱昭,钱昭抱拳领命,带着郑青云退了出去。
    院子里,于十三和元禄怀里各自抱着一只硕大的磨盘,汗流浃背地扎着马步,其余六道堂侍卫们立在一侧旁观。
    钱昭负手站在对面,脸色严肃地训诫道:“于十三、元禄护卫不周,致使外人轻易接近殿下。今日虽侥幸并无危险,但来人若心怀歹意,又该如何收场?我代宁堂主罚你们抱石之刑,你们可服?”
    于十三、元禄齐声道:“我等甘愿领罚!”
    钱昭又看向其余侍卫:“尔等也需引以为戒!”
    众人也肃然道:“是!”
    钱昭这才挥手道:“散了吧。”
    众人四散而去。孙朗不放心,低声对钱昭道:“我还是陪他们一会儿。元禄身子不好,万一抱不住,砸着脚怎么办?”
    他走到元禄身边,磨起了暗器。
    钱昭哪里又放心得下?不一会儿便也牵了匹马过来,在一旁给马刷毛。
    星河横过半空。四个人聚集在庭院里,看似各忙各的,实则所思所虑都在一处。
    于十三把磨盘往上托了托,转头去看钱昭:“喂,罚归罚,但聊个天总可以吧。你们觉得那姓郑的小子是什么来路?”
    孙朗道:“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套过他的话,他说是奉皇后的旨意去乾州宣德老国公进京,乾州倒是离这不远……老钱,他也是宫里的,你应该最清楚他的底细。”
    钱昭摇头:“我不清楚。他是御前侍卫,归侍卫营管,负责内宫;我是羽林军,负责皇城和外宫。平日里或许遇见过,但确实没打过交道。”
    元禄喘着气插嘴道:“这人肯定有问题,虽说我们路上也耽搁了几天,可哪能那么巧,他恰好就外派公差,恰好就得了假,又恰好一路从乾州找到合县,偏偏就趁我和十三哥不在殿下身边的时候就进了庙里?”
    钱昭也道:“我已经让丁辉去巡查周边了,看看有没有他其他同伙。”
    于十三却又提醒道:“还得叫内侍盯紧了殿下,大晚上的,千万别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出来。”
    元禄怀中磨盘差点脱手,幸而孙朗帮忙脱了一把,才又抱住了,怔愣愣地看着于十三:“啊?!”
    钱昭也皱眉道:“事关殿下清誉,不可胡说。”
    于十三喘了口气,对这些不开窍的深感无奈:“就是因为事关殿下清誉,我才特地要说。你们这些万年光棍,根本不了解少年男女久不见面,能有多干柴烈火。殿下刚才看着小鸟儿还掉泪呢,现在就主动打发郑青云离开,你能信?哎哟,抱不住了!”磨盘滚落在地,“咚”地一声响。
    钱昭霍然心惊,立刻吩咐:“孙朗!”
    孙朗已一溜烟跑了出去:“我这就守在殿下窗户外头去!”
    元禄懊悔不及,自责道:“我真没用!宁头儿刚一离开,就闹出这么大乱子……”
    宁远舟和如意并肩奔驰在城外道路上,衣袂迎风翻动,远望如鸿鹄双飞。马蹄声哒哒地踏破寂静的夜色,他们头上星河横过半空,地上道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。地平线上一脉起伏的沉黑,不知是远山还是沉睡的城池。
    一时他们来到一处岔路口,如意勒马停下,回头对宁远舟道:“行了,就到这吧,按朱衣卫的习惯,动手之处附近方圆三里都会提前布防,我要从小道悄悄绕过去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却道:“我再送你一段。”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坚持:“就一小段。”
    如意突然会过意来:“你不会是想跟我一起去清风观吧?”
    “我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,”宁远舟道,“只是也想摸摸朱衣卫的底细,毕竟以后在安国都是要朝相的。”
    如意静静地看着他。
    宁远舟见瞒不过他,只好无奈承认:“好吧,我就是担心你。”
    如意有些不满,挑眉道:“我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七八成了,一个丹衣使而已,你觉得我赢不了?”
    “我知道你肯定会赢,但我怕你一动手,就又会象以前在天星峡那样不顾性命。”宁远舟面带担忧,见如意不肯退让,便柔声商议道,“要不这样好吧,我不露面,就在一边看着。”
    如意依旧不肯:“我习惯了独来独往,动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,反而会不方便。”
    “你就当为我破一回例。”
    如意有些不耐烦:“好啦,别婆婆妈妈的。我可不想以后孩子像你这样。”
    “我就是为了孩子才想陪你去,你每受伤一回,元气就会弱一分,你不希望他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吧?”
    他言辞恳切,如意无奈,保证道:“我会尽量小心,争取不受伤,这总行了吧?”她怕宁远舟还要纠缠,赶紧伸手去推他,催促道,“行啦,赶紧去涂山镇吧。你刚才不是还说那些药在安国都不好买,所以才特意要去禇国的吗?你要是陪我去了清风观,谁去买药?我可不想万一这回真出了事,回去连根吊命的人参都见不着——”
    宁远舟伸指按在她唇上,无奈道:“大吉利是。你能不能别总说这些让人提心吊胆的话?”
    如意啼笑皆非,调侃道:“你好歹也是六道堂堂主,平常见血还少了吗?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胆小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叹了口气,认真地看向她,坦言道:“以前我孤身一人,可以百无禁忌。但现在有了你,我……就有了软肋。”
    如意一震,目光变得柔软,到底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,最多我以后不说就是。”虽依旧坚持,语气却也变得轻柔起来,“但这一回,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好吗?朱衣卫里有些事,我不想让你听见。”
    宁远舟见她眼神坚决,知道拗不过她,终还是答应下来:“好,就知道说不过你。”
    如意安慰他道:“放心吧,我明天会尽早点回客栈的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又道:“涂山镇离这也不算太远,就二三十里路。我要是买完了药,就上这儿来等你,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?”
    他目光切切地望着如意,如意看着他,忽就意识到,这莫非就是市井草民所常说的“家中有人在等”。
    这感觉太过陌生,却着实动人,她心口莫名竟生出些柔软来。却又觉得有些难缠,想了想,突然便探身上前吻了宁远舟的唇。而后趁着宁远舟怔楞的当口,飞快地策马离开,远远地一招手,回了他一句:“好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错愕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半晌才反应过来——她偷跑了。宁远舟心中无奈,忙又叮嘱道:“千万小心!”
    如意一边纵马疾驰,一边回头应声:“知道啦!啰嗦鬼。”见宁远舟仍然远远地目送着她,她唇边不知不觉泛起一抹笑容。但再回过头后,她面色霎时又变得肃杀,一握手中长剑,催马高喝一声:“驾!”
    夜色已深,草木沉沉,各家各户都早已入睡。刘家庄外一片寂静,只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潺潺流淌着。小河穿村而过,河上的小桥连通着入村的必经之路。此刻朱衣卫们做夜行装扮,正借着夜色掩护,悄然潜伏在河边草垛、树上、桥墩下……警惕地监视着通往远处清风观的道路。
    但四面一直寂静无声,道路上也不见行人。朱衣卫们等得已有些焦躁。
    没有人注意到,河水中正有一跳黑鱼似的暗影,正静静地逆水而上。
    那暗影在水下游动着,一直游到清风观的后墙。确认后墙外并无人影走动,黑影才悄无声息从水中冒出,迅速走上岸来,脱去身上黑色水靠——正是如意。
    清风观前看门的黄狗察觉到什么动静,敏锐地竖起耳朵,起身绕着院墙一路小跑到后墙。看到如意时,张口便要吠叫。如意一指指向它,目光如寒冰一般与黄狗对视。黄狗立刻低低呜咽了一声,乖乖躺下露出肚皮。如意这才放过她
    如意满意地观察周边情况,闪身跃进了后墙。
    清风观里灯火明灭,四下无人,一片寂静。连虫鸣声都不闻。修行之地本就清净,按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异常,但如意却本能的一寒,立刻收回了本已踏入院内脚步。
    她闪身转进一侧的寮房,透过窗户,看到房内沉沉入睡的道士,这才略放下心来,重新回到院中。她沿着草木茂盛处的暗影,悄悄寻到观中的正殿,小心地推开殿门,闪身潜入。
    正殿里一片漆黑,如意关好门,轻轻晃手点燃了一只火折子。那火折子经过元禄改进,发出的光只从正面照出来,其余四面都不透光。她攥着火折子,小心地四处查看着。
    忽有什么东西滴在她手上,隐隐有血腥味传来。如意察觉到不对,猛然抬头,手中火折子向上一照。便见房梁上暗影幢幢,悬挂着一整排的尸体,都是头套绞索上吊而亡。正上方一具男尸口鼻鲜血滴落,显然才死去不久。
    如意大惊,还未来得及退出,便听一声呼唤:“如意?”
    如意下意识回头,就听一声暴喝:“是她!”四面霎时间灯火通明,突如其来的明光晃花了如意的眼睛。随即一张巨大的渔网从天而降,直向如意罩了下来!
    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如意急速旋转,手中的连弩如流星一般透过渔网射出。网外扑向如意的朱衣卫夜行人纷纷中箭倒地,如意也在渔网掉落之前,平身贴地滑出!
    然而她才刚得自由,已有几十枚银针如骤雨一般疾射而来。如意边挡边跑,竭力避开银针,飞奔出正殿。从正殿里撞出去时,她脚下步伐忽然变得踉跄,没跑几步便一跤摔倒,倒在地上抽搐起来。
    ——一枚银针钉在了她的脖子上,她终究还是中招了。
    火把将暗沉沉的院落映照得灯火通明,如意倒在地上,只见一只黑底云靴走到了她眼前。如意拼尽最后一分力,拔剑欲应敌。靴子的主人摘下夜行面罩,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俯视着她——正是珠玑。
    “省省力气吧,鸩尾针入血,一息之内,必成废人。”珠玑不紧不慢地说着,见如意剧烈地喘着气,拄着剑强支着身子。一副不肯放弃的模样,便又戏耍一般说道,“不过,你若是肯如实招来,倒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。”
    如意艰难地指着梁上:“他们是谁?”
    珠玑邪邪一笑:“你情郎玉郎的家人啊,还有你好姐妹玲珑的父母,怎么,不认识啊?”
    如意眼眸猛地收缩:“为什么?他们是无辜的!”
    “我又不知道玉郎的那封信到底是诱饵还是真的,”珠玑笑着,眸光忽地阴毒起来,“可不管真假,叛徒的家人都活该株连。”她踩上如意的手指,施力一碾。如意立刻疼呼出声。珠玑阴狠地逼问道,,“说,你到底是哪国的奸细?什么时候潜进梧都分堂的?”
    如意咬牙,似是强忍着剧痛:“我不信你!如果我说了,我一定会没命的。堂堂紫衣使,竟然出卖自己手下整个分堂,这事要是闹出来,你们指挥使的位置只怕都保不住!我要见真正说话管用的人,不然你就算杀了我,我的手下,也会把事情捅到安国的朝堂上去!”
    珠玑冷笑道:“就凭你,还想见尊上?”
    如意听到“尊上”二字,眼色一寒,突然暴起。身形一闪而过,手中长剑挥出,珠玑身后四个朱衣卫夜行人已同时中剑,咽喉一道血线喷出,倒地身亡。
    珠玑还没反应过来。如意已经转身攻来。珠玑勉强抵挡了两招,便被如意一脚踢飞,重重摔在地上。几乎在同时,如意拔出自己脖子上的鸩尾针,远远一挥,银针便射入了珠玑的脖子里。
    珠玑还没爬起身,便再次倒地,中毒抽搐起来,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如意:“你、怎么会……”
    如意冷冷道:“这鸩尾针,当初还是我亲手炼出来的,你居然想用它来伤我?”
    珠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:“鸩尾针!你不是不良人……难道,你是任左使?”
    如意走到珠玑面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:“刚才我套你话,你说漏了嘴,那位‘尊上’既然知情,必定就是指使越三娘之人。朱衣卫里,能享‘尊上’敬称的,只有指挥使和左右使三人。”她剑指珠玑的咽喉,逼问道,“说,他到底是谁?”
    珠玑眼中有一瞬间绝望,随即便低下头去,牙根猛然用力。如意暗叫不好,忙用力掰开珠玑的下巴,却见一颗咬碎的蜡丸掉落了出来。
    珠玑嘴角流出黑血,她凄然一笑:“我服的毒也是我自己炼出来的,你解不开……我不会背叛尊上的,永远不会。”
    如意冷哼一声:“无非就是这三个人而已,你不说,难道我就查不出吗?”她知道从珠玑口中是决计问不出什么了,便也不再徒劳逼问。将人一扔,转身离去。
    却听身后之人哈哈大笑道:“就算你查得出,你的义母,也完了。”
    如意霍然回头。
    珠玑喘着气,瞳光都已有些涣散了,却还是盯着如意,恶狠狠地笑着:“……你在梧都的时候,明明可以逃走,但为了她,还是当了一年白雀,她对你,一定很重要……”
    如意肝胆俱裂,拎起珠玑的脖子:“你说什么?”
    “你娘,或者说,你的义母江氏,我十天前,就已经派人,捉了她,”珠玑笑着,气息渐渐弱下去,“刚才,送回总部去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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