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第十五章-《一念关山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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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宁远舟忙控制住她,却再度被她滚烫的额头烫了一下。他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,一咬牙,抱起如意,便向着清风观后墙外的小河飞奔而去。
    来到河边,宁远舟抱着如意走进河水中。夜色清冷,水声泠泠。月光映得河面明如白练,又在他们激起的水纹中碎作万千鳞光。当走到齐腰深的时候,宁远舟俯下身去,带着如意一道潜入了水中。
    那水极清澈,水底月光漫射,剔透如一个另类的水晶世界。
    如意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浮上水面,宁远舟坚定地抱住了她。他们浸在水中,乌发衣带轻缓地缠绕上扬,粼粼波光映照在他们身上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如意渐渐平静下来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    宁远舟见她眸光已然清醒,这才抱着她冲出水面。两人出水后大口地呼着气,宁远舟先缓过来,抬手帮如意拂开发上、脸上的水迹,急切地问道:“你清醒了吗?
    如意点头,身边却浮起了一圈血水。宁远舟忙又抱着她往岸上走去。
    如意浑身都在发抖,宁远舟紧紧地抱住她,用体温为她取暖。在她耳边轻轻解释着:“一会儿就好了……对不起,我知道你有伤,可是你在发热惊厥,要是不马上退热,我怕你醒不过来……”
    如意受了太深的刺激,更兼病中虚弱,颠三倒四:“他们杀了我娘,虽然只是义母,可她也是娘。珠玑她们知道我是如意了,你杀光了他们没有?”她揪住宁远舟的领口,逼问,“有没有?”
    “有,”宁远舟将她圈在怀里,轻声安抚着,“我检查过,他们每一个都死了,一共二十九个,对不对?”
    如意颤抖,牙关格格作响,神经质地念叨着,又恨又痛:“对,对。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,娘娘,义母,玲珑,我要为她们报仇,可她们全都死了!”
    宁远舟更用力地抱住她,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:“别怕,你还有我,我们还会有孩子,我们都是你的亲人。”
    如意又陷入了迷蒙,她推开宁远舟,瞪着他:“你骗我,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!你说让六道堂安排我娘回娘家,可她还是被朱衣卫抓了!你不肯和我生孩子,你一直在利用我!你说我是同伴,你给我雕人偶,可你还是和他们一起伤了我!”她猛然发作起来,拍打着宁远舟,“滚开,你滚开!”
    被同伴背叛的伤,依旧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,表面上云淡风情,似已复成旧好,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却一直是她最隐密的痛。
    体会到这一点,宁远舟心痛不已,抱着她不肯松开:“对不起,我不会走的,这次我哪都不会去。”
    如意挣扎不开,发起狂来,重重地一口咬在宁远舟的手腕上,手腕上立时便渗出血来。宁远舟依旧没有动,只紧紧抱住她,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。
    如意渐渐平静了些。她舔了舔唇上的血,尝到了血腥味,便有些迷茫,含糊道:“咸的,你流血了……”她翻找着宁远舟身上的伤口,“你不疼吗?!”
    宁远舟轻轻地放开了她:“不疼。你看。”便伸出双手,先给如意看了看刚才她咬的地方,又指着右手手背上模糊的咬痕,轻声说道,“这个,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抓的。那时候才真疼。”
    如意怔怔地看着,伸手去摸那两处伤口,突然又抬起头来:“你是宁远舟。”
    宁远舟温柔地凝视着她:“对,我是宁远舟,你的宁远舟。”
    “你真会给我一个孩子?”
    “会。”宁远舟握住她的双手,轻轻说道,“那天你问我,救完皇帝之后还有什么愿望,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:我希望以后不单能做你孩子的父亲,还可以真正走入你的生活。如果你愿意,我还想给你一个家。”
    如意有些迷茫:“家?”
    “对,男耕女织,儿女绕膝,一个真正的家。”
    泪水从如意眼中涌了出来,她喃喃地问道:“真的?”话音未落,她身子一软,再次扑倒在宁远舟怀中。
    宁远舟一探她的额头,觉出她额上热度退去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合县。
    土地庙里灯火明灭,透过庙门可望见客栈的方向大火仍在燃烧,火光照亮了天际。
    杨盈和杜长史站立不安的等在庙里,不时望向门外——钱昭一行人迄今都还没赶来同他们相会,他们也只从孙朗口中得知有盗匪袭击,却不知后续进展如何,心里不免有些焦虑难安。
    杨盈忍不住问道:“哪来的盗匪?是安国人吗?”
    杜长史还想宽慰她:“殿下稍安勿躁——”却突然发现杨盈一身内侍打扮,不由皱起眉头,“殿下这身衣裳是——?”
    杨盈低头一看,脸上腾地一下红了,强行掩饰道:“逃出来的时候怕有危险,临时换上的。”
    杜长史哪里还猜不到原委,面色立时严厉起来。目光一扫,见郑青云默不作声地立在离杨盈不远处的暗影里,立刻喝道:“郑青云,你出去!”
    郑青云还想说话,杜大人提高了嗓门:“出去!”
    郑青云吓了一跳,只得讪讪退出去。
    杜长史便一拂衣袍,就在庙门口上,如一尊守门佛般端正坐好,不容违逆的对杨盈道:“殿下去后殿休息吧,这里自有老臣来守着。”
    杨盈不敢多言,只得一拱手,转身去了后殿。
    孙朗守在庙外,同样心急如焚。他护送杨盈一行人来庙里安顿已经有些时候,钱昭那边却始终没消息传来——按说以他们几个的身手,打发几个盗匪不该用这么长的时间才对。
    他正忖度是否该派个人过去看看,便见山坡下丁辉急匆匆地跑上来。
    孙朗忙上前询问:“怎么样了?”
    丁辉喘着粗气,急道:“不妙!盗匪倒是被打退了,可藏在房里的黄金全没了!”
    孙朗一惊:“十万两黄金全没了?几千斤的东西,怎么可能一下子运走?”
    “调虎离山,那些人一开始就是冲着金子来的。”丁辉缓过气来,便道,“现在他们都去追盗匪了,老钱叫我过来帮你,要我们务必得守好殿下。”
    孙朗扭头看了眼郑青云——被杜长史赶出去之后,此人就一直在庙门前徘徊张望,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。
    孙朗压低了声音:“好。可今晚实在是有点古怪,这小子一来就出了这么多事,绝对有问题。”他和丁辉对视一眼,各自会意,同时向着郑青云走了过去。
    郑青云见他们一左一右走过来,隐隐觉得有些不对,步步后退着:“你们想干嘛?”
    土地庙后殿,杨盈正跪在蒲团上默默祝祷,忽听外面一阵巨响,紧接着便有打斗声传来。她心里一紧,忙站起身来,抓了桌上香炉当作武器,警惕地盯着外面。
    不多时郑青云执剑闯了进来,满头满脸都是血。进门抓住杨盈的手,拉着她便往外跑:“殿下,快跑!”
    杨盈见他受伤,又惊又怕又担心,来不及多想,就已被他拉了出去。
    出门便见几个侍卫倒在地上,浑身是血地呻吟着,却不见孙朗在何处。杨盈下意识地就要去查看伤者,却被郑青云强硬地拖走,一把推上马去:“别管了!”
    杨盈还要道:“可是——”郑青云也翻身爬上马,将她往怀里一按,牵起缰绳,便带着她飞驰而去。
    杨盈不由向后张望,迷茫又焦急:“出什么事了?”
    郑青云草草解释了句:“盗匪抢了黄金,”便提醒她,“先逃命再说!抓紧我!”
    杨盈惊魂未定,觉出身下马匹加速,忙紧紧地抓住了郑青云。
    只听马蹄声急,不多时便两人便消失在夜色里。
    宁远舟抱着如意,骑马行走在回合县的道路上。如意正昏昏沉睡在他怀中,他怕马行颠簸惊醒了如意,刻意放慢了马速,时不时低头查看着如意的状况。
    不知走了多久,如意缓缓睁开眼睛。初时她还有些昏沉,但几乎立刻便目光清明了。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宁远舟忙安抚她道:“别担心,一切安全。”
    她张望着四周,询问:“我们在哪?”
    “回合县的路上。”宁远舟便向她解释眼下的状况,“天快亮了,刘家庄死的人太多,我担心村民会上报给安国的守军,就把那些朱衣卫的尸体都处置了,短时间之内,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。”
    如意这才稍稍安稳下来,道:“珠玑死之前才知道我是任辛,他们应该还来不及把这个消息传回总卫。”她闭了闭眼睛,问道,“我义母呢?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在后面。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安葬她,就没擅自作主。”他觉出如意痛苦,心中歉疚,轻轻说道,“对不起,我一定详查是哪里出了岔子,才会让你义母……之前蒋穹跟我确认过,你义母确实已经在陈州娘家住下了,我们还替她置办了一处小院……”
    如意探头望去,便见他们身后还跟了一匹马,马上有一具裹缠好的躯体。知是江氏的遗体,她眼中便一酸。摇头道:“我昨晚急糊涂了,我娘是放心不下她种的那几亩稻子,才悄悄跑回寿州的,不干你的事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这还是怨我安排不妥。”
    如意道:“你离开六道堂也挺久了,下头的人办事不可能那么细致……算了,我也不是为你开脱,她毕竟是我的义母,但凡我之前多留点心……”她心中难受,泪水到底还是又涌上来。她闭上眼睛缓了会儿,才又道,“我没那么多讲究,找个清静的地方,让她入土为安吧。”
    两人便在道旁山林里选了个寂静的去处,埋葬了江氏。野外简陋,只堆起一座新坟,没有树立墓碑。
    黎明将至,天际已隐隐露出一线光亮。有鸟儿早起,跃上枝头,歪着脑袋看地上的人。
    如意捻土为香,轻轻诉说着:“我其实和她并不太熟,几年前,她救了旧伤复发的我,帮我抓药。后来我帮她干活,她给我做饭,没过多久,她就跟村里的人说我就是她那个出嫁后落水的女儿。到死,我也只叫过她几声娘。但刚才,她为了不让我受制于人,自己撞在了朱衣卫的剑上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论心不论迹,无论你怎么称呼她,她都是你娘。”
    他走上前,在坟前跪下。
    如意道:“你不用这样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却招呼她:“你过来。”他拉着如意一道跪下,“我们一起。”
    他目光坚定又温柔,如意和他对视了一会儿,便顺从地和他并排着,一道在坟前磕了三个头:“您安心去吧,以后,我会为你报仇的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却道:“你昨晚已经为她报仇了。”
    “还不够,”如意道,“我已经弄清楚了,梧都分堂灭门案的真正幕后主使,不是朱衣卫的指挥使,就是现任的左使或右使。”她站起身,坚决地说道,“他们才是害死我娘的罪魁,只有他们死了,我娘才能瞑目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你已经杀了几十个人了,你娘的仇已经报了。”
    如意冷冷地扭头看向他:“你嫌我杀性太重?你是六道堂的堂主,手下冤魂无数,有资格这样说我吗?”
    宁远舟平静地点头:“有。”他直视着如意,说道,“入六道堂至今,我手中从无冤魂。就连战场上,我杀的也只是那些先对我动手的人。”
    如意怔住了。
    宁远舟原本不想戳破,但经历过昨夜之后,他已不想再见如意身陷仇恨之中走火入魔的模样,她实则比她自己所想要心软得多,所有对她好的人她全都记在心上。但又她实在是过于执着,只知道旁人待她好她便待旁人好,若那人遇险她就拼命去救,若那人遇害她便全力去报仇。却不去想那些人爱她的心,原本是不愿见她身陷仇恨、是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。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昭节皇后会给留下那么一句遗言?”
    如意道:“她不愿意我孤单。”
    “并不仅仅如此,”宁远舟道,“我从一开始就觉得,她这样做,是希望你通过孩子,忘记朱衣卫,忘记杀人、忘记复仇,慢慢的走入正常人的生活。”他凝视着如意,问道,“你回想一下,她对你到底说过什么?她要你安乐如意地活着,却并没有要你帮她报仇。”
    如意反驳道:“她没有说不让我为她报仇,她只是让我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,而且一定不要爱上男人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反问:“难道你不爱我吗?”
    “当然不爱,我只是喜欢——”
    宁远舟打断她:“喜欢和爱,有什么不同?你会因为我而嫉妒、会回应我的担心,会牵挂我的伤情,你喜欢和我亲昵,习惯我的陪伴,就算是在发热谵妄,杀疯了眼的时候,你还是本能的相信我依赖我,难道这不是爱?”
    如意怔了怔,沉默下来。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你的娘娘那么关心你,为什么却要你别爱上男人?你说她与安帝伉俪情深,可为什么她宁死也不肯让你把她救走?为什么一国皇后遇火,她的夫君却没派侍卫来救援,只让你一个人孤身赴险?为什么你从火场脱险后就立刻被打入天牢,为什么你家圣上明知道你对昭节皇后忠心耿耿,却不问青红皂白就判了你死罪?为什么之后他就严禁朝野提起你的名字,连六道堂最能干的察子也查不到你多少资料?”他看着如意,“……这些疑问,这几年间,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想过。”
    如意避开他的目光,含糊道:“我当然想过——”
    宁远舟却再次打断她:“但是因为你总念着昭节皇后和安帝昔日的情份。而且这些年他不单一直未立新后,还处处令人修寺撰文,宣扬他与皇后的故剑情深。你不愿相信你心中睿智的娘娘其实所托非人,所以,便下意识地选择为安帝开脱。”
    如意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你肯定猜到邀月楼大火之时,昭节皇后肯定已经对安帝失望之极,所以才主动求死。她有儿子,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挂记的只有你。她希望你别再替他卖命,过上正常人的生活,但她又知道你对情爱一知半解,更担心你会步上她的后尘,爱上了不该爱的人,所以,才会留下那么一句古怪的遗言。”
    如意早已红了眼圈——是的,宁远舟说的关于安帝哪些她全都想过,她只是在自己骗自己。可直到宁远舟揭破,她才真正明白昭节皇后的用意,那确实是昭节皇后会做的事。她想到昭节皇后当日的痛苦失望,想到纵使在那样的心情下,昭节皇后依旧为她着想的心,泪水不由就涌上来。
    宁远舟凝视着她,抬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。道:“她只希望你安乐如意的活着。”
    记忆中邀月楼上的大火再次呼呼地烧起来,昭节皇后音容宛然,温柔地注视着她:“替我安乐如意地活着。”原来这一句才是昭节皇后真正想让她做的。
    如意再也忍不住,泪水滚落下来:“娘娘,娘娘……”她含泪凝望着宁远舟,问道,“那,你是那个我不该爱的人吗?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我是那个在你义母坟前和你一起磕头,心中许诺会对你一生一世好的人。”
    如意追问:“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?因为我逼你生孩子?”
    “因为我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别的女子,能象你这样和我心意相通。我是杀人不能见血的六道堂,这辈子一大半的光阴,都只能活在没有阳光的阴影下,刺探、潜伏、杀人、密报、刑讯,我的生活里全是这些不能对外人言的隐秘。就算是卫中的女缇骑,也不可能真正理解我。但你不会,你和我站在同样的位置,有同样想法,同样的默契;我了解你的痛苦,你也明白我的无奈,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在你面前敞开自己。”宁远舟闭上眼睛,“呵,该不会是于十三突然附身了吧?我都不相信自己居然跟你说了这么多。”
    如意轻声道:“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我?”
    “因为一个饿久了人,突然看见满堂珍馐,只会觉得那是个幻觉;因为我也害怕这次去安国会一去不回,与其死的时候牵肠挂肚,还不如一开头就不要开始。”
    如意将他抱入怀中,低声道:“那为什么你后来又改主意了?”
    宁远舟道:“因我也怕孤单,更怕你孤单。”
    两人四眸相望着,宁远舟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。
    朝阳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,明亮的晨光给两人相拥的身影镀上了金边,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。		
    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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