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第二十二章-《一念关山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    第(1/3)页
    夜深人静,驿馆里众人多已入睡,李同光房中也熄了灯。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榻上,在黑暗中静静地思索着些什么。突然间,他眼前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李同光揉了揉眼睛,却什么都没看见。他向别处寻望,谁知一扭头,就看到枕头边上盘着条银环毒蛇,他汗毛倒竖,当即便吓得跳了起来。
    却听宁远舟的声音从旁传来:“怕了?”
    李同光扭头望去,便见黑暗中立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——正是宁远舟。这男人有一双招人厌的黑眼睛,如夜海般平静幽深,探不到底。
    李同光自然已经想到那条毒蛇是宁远舟在搞鬼。但他气势已落了下风,也只得语气呛人,脱口便质问:“你想干嘛?”
    “不想干嘛,”宁远舟淡淡道,“回敬一下。”
    宁远舟说着,便从黑暗中走出来,上前拎起蛇往窗外一扔。他就站在窗前霜白的月色下,回头看向李同光,目光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平静,“看见了吗?我的武功,与你师父当年也差不了多少,若是想害你,随时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。你那些相克的食物,真是小打小闹。”
    李同光愕然道:“什么相克的食物?”,但他马上明白过来:“我才没那么多闲心,多半是朱殷……算了,就算是我干的又如何?””
    宁远舟却走到桌前坐下:“好,那就抛开它,说正事。我来找你,是想和你做笔交易。”他那双闪着精光的黑眸看向李同光,“长庆侯,我知道你苦心钻营,只为步步高升,好让安国上下再无人敢轻视你的出身。可惜,你战功虽高,城府却不深,所以我才想再助你一臂之力,让你不用向初贵妃出卖色相,十年之内也能权倾朝野,”他缓缓问道,“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    李同光大惊失色,一时定定地看着宁远舟。
    宁远舟见状轻轻一笑,道:“难得看到你这么失态。”
    李同光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,问道:“初贵妃的事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    “六道堂主,自然熟知六道之事。”宁远舟淡淡的解释道,“梧国虽然在天门关败了,但我们在安国的分堂依旧得力。小侯爷,你以为只要赶回安都,向你们皇帝及时汇报了军情,这次就又算立下大功,可以步步高升,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吗?错,你大祸临头,还不自知。”
    李同光已有些心中狐疑,眼睛紧盯着宁远舟,口中说的却是:“你在故意恐吓我。”
    宁远舟摇头道,“我没那个闲心。”他似是一声叹息,“李同光,你为人孤傲,安帝既没有多信任你,你在朝中也并无朋党。于是你升得越高,对大伙儿就越没好处。这回眼见你又破除了北蛮人的阴谋,你猜,那些不愿意你继续升官的人,会怎么做呢?”
    李同光顺着他的话语略作思索,已然心惊,问道:“他们会否认这次军情,说我和你们梧国勾结,冒功图晋?”
    宁远舟却摇了摇头,道:“他们不会那么傻,毕竟北蛮之事还有合县大小官员为证。”他再次看向李同光,揭开答案,道,“他们多半只会大大方方送你一段前程。根比如打禇国的时候,一起推举你升个看似有实权的大将军,可只要你一出征,你就会发现分到手里的,只会是在梧安两国之战中熬干了的老弱病残,粮草也都是些混了泥沙的陈米。首战若是大败,你觉得安帝会不会大义灭亲,以儆效尤?”
    李同光的身子终于颤抖起来,确认嘴硬道:“不可能,我会事先让手下详查——”
    宁远舟却道:“你为将数年,除了那个叫朱殷的,有几个亲信?就凭你在合县几句话就把两位将军和县令都得罪光了的本事,你确信那些新分给你的下属,会对你惟命是听?”
    李同光又道:“我与沙西王府已有婚约,沙西王也不会不管!”
    宁远舟一笑,道:“可我怎么听说,金明郡主好像本来就不太满意你这个夫君?安国贵女二嫁之事也是常有吧?”
    李同光心中大震,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。
    宁远舟静静地看着他,诚挚地道:“长庆侯,我早知你反对安帝出征禇国,又见你在合县之时心系苍生,颇有格局,所以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。不,应该说,我请求你与我合作,只要不起战火,中原大地的所有百姓,就都有休养生息之机。”
    良久之后,李同光才终于抬头看向宁远舟,嗓音嘶哑地说道:“你要是不先说出个章程,我不会考虑和你合作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凝着他的眼睛,沉稳地说道:“第一,回去面圣时就当场呕血,说你遇刺负伤后一路奔波到安都太过劳累,这样百官自然不会再让你短时间内出征,皇帝也自会让朱衣卫给你个交待。”
    李同光深思着,补充道:“你们最好也设法把圣上有意征禇的消息泄露出去,圣上急着出兵,本来就是想打个措手不及,只要禇国人有所防备,这两年内,兵灾就难以再起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宁远舟点头,继续说道,“第二,之前你同时得罪了两位皇子,但以后,你得暗中投靠二皇子,只要他们两个内斗起来,你就有喘息之机。第三,用点心讨好金明郡主,沙西王为了他外孙的将来,也会好好扶持你。安帝不可能一直不立太子,只要我和六道堂倾力相助,两位皇子一旦为了夺嫡而两败俱伤,到时候,就是你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好时机。
    几句话之间,便已为李同光的野心勾画出一条清晰可行的路径。
    李同光眼中的精光四射,却又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宁远舟,戒备道:“我不恋权,唯愿海宴河清,可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?掌权后不主动再起战事?全力帮你们迎回皇帝?”
    宁远舟含笑道:“答对了。不过还得加上一条,以后不许再明里暗里和我们作对,离我们家郡主远远的,别再对她再动任何歪心思。”
    李同光一愕:“你就是想故为难我!”
    “对,我当然是故意的。看着嫉妒你的人不得不向你低头,又纠结又为难,世上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?”
    李同光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。
    宁远舟却好整以暇地笑看着他,道:“小侯爷,江山还是美人,你只能选一个。”
    李同光面色扭曲,许久之后,才缓缓说道:“我现在不能答复你。”
    宁远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,点头道:“嗯,我等着。”说着便打了个哈欠,懒懒散散地道一声,“太晚了,我有伤,再不回去,郡主该担心了。回见。”便转身扬长而去
    李同光叫住他:“等等。”
    李同光直视着宁远舟,解释道:“我和初贵妃没有私情。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。我对天发誓。”
    “你不必向我解释。”
    李同光却立刻问道:“郡主知道吗?”
    宁远舟一怔,慢慢明白过来:“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。”
    “那就别告诉她。”李同光心中酸涩,向着宁远舟低下头去,抱拳为礼,开口请求道,“我知道这件事和她无关,但是,我不想她误会,哪怕她和师父只是长得很像,我也受不了她再用上回那种鄙夷的眼光瞧着我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心中很是受了些震动。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同光,点头道:“好。我不会告诉她的。”
    月光西移,空中寥寥亮着几颗星子。夜色已经很深,宁远舟却还没有入睡。他徘徊在如意房门之外,犹豫许久,终于抬手敲了敲门:“郡主?”
    屋里却没有应答。宁远舟扫了一眼四周,见四下无人,便又凑上前低声唤道:“如意。”
    却依旧没有应答。宁远舟心中一紧,下意识推开房门奔了进去,却只见房中幽黑一片,桌椅寂然,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,仿佛从未有人动过。宁远舟心中大急,四下寻找着:“如意!如意!!”
    突然有人按上了他的唇,身后传来暖意,如意略带无奈的声音低低响起:“你小声点,别让安国人听到了,我在这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回身一般抱住了她,怀中抱实了,心下惶恐这才稍稍散去。他低声问道:“你去哪了?!”
    如意莫名其妙:“你不是和鹫儿谈事去了吗?路上你说你糖吃完了,我怕你伤口痛,就出去买了些。”
    宁远舟这才松了口气,后怕地说道:“我以为你突然生气,离开使团了!”
    如意哭笑不得:“怎么可能?”
    “可你包袱都在不房里,我实在是害怕——”
    如意无语,指了指黑暗中的角落,道:“包袱掉地上了而已。我之前和你吵成那样,都没有无缘无故地离开,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就走了?”
    宁远舟没有说话,只是紧紧抱着她。如意心念电转,忽就明白了什么:“你在害怕——你是不是跟鹫儿说了些不该说的事,心里发虚,就想来找我解释。可一看我不在,就以为我已经偷听到,负气走了?”
    宁远舟一滞,半晌才道:“嗯。”
    如意叹了口气:“屋里不方便,跟我去外头说话。”便拉着他翻过窗子,几个纵跃,便出了驿馆。
    驿馆外不远便是一处野山坡,如意寻了个景色优美的去处,便拉着宁远舟在石头上坐下。
    那山坡上视野极其开阔,漫天繁星低垂,如意握着宁远舟的手,凝视着夜色之下宁远舟有些躲闪的眼睛。
    其实先前如意就已有所察觉,和好之后宁远舟便尤其爱粘着她,时时刻刻都要在她身边、甚至要靠在她身上才能安心一般。今夜之事更让如意确信了:“宁远舟,你其实比你自己以为的更胆小,对不对?在岩洞那会儿我就觉出点苗头,好像你总觉得我们俩的和好是假的一样。其实用了万毒解过后,一段时间之内是会没内力的,可是你一直死撑着,跟别人提都没提。”
    宁远舟辩解道:“我没有,我以为你们都知道。”
    “我说过,我做过白雀,比你们男人更懂男人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顿了顿,低声道:“每回听到你这句话,我都不知道是该嫉妒还是该开心。”
    如意一哂——她不喜或者深恨自己的白雀出身,大多数时候却并不介意提起,于是她打开油纸包,塞了他一颗糖,道:“刚出锅的松子糖。现在吃了,以后只许开心,嗯?”
    宁远舟含着糖,表情渐渐放松下来,良久之后,才终于释下了什么心结一般,坦白道:“我其实胆子一都不算大,虽然我在大伙儿面前,我总是会表现得象一个无可挑剔的六道堂堂主。但是我怕死,怕亲人朋友离开,怕你突然间就不要我了。所以,表面上虽然装得风清云淡,私底下却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才放心。”
    如意想了想,问道:“你娘进宫做女傅,是不是之前没有告诉过你?”
    宁远舟一震,缓缓点头道:“……我那会儿才七岁,跟长辈回老家祭拜父亲。回京才知道外祖把我娘送进了宫中。”
    “所以你后来才要进六道堂,因为当了天道的侍卫,你就有机会进宫护卫贵人,顺便能多见几回你娘。对不对?”
    宁远舟别过头去,没有说话。
    如意圈住他的肩膀,靠在他的身上,低声安慰道:“你娘进宫的事,肯定没人告诉你。所以那会儿你一进家门,看到的肯定也是这样的一室冷清,对不对?”
    半晌之后,宁远舟才道:“嗯。”
    如意叹了口气,再次抬头看向他,道:“宁远舟,你听好了——我不会不要你的,更不会随便离开你。就算你没有鹫儿痴情,没有于十三温柔小意,没有元禄那么讨人欢喜,但你对于我来说,独一无二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凝视着她,肩头缓缓松懈下来,唇角已不由抿起。却还是嘟囔道:“夸我就夸我,还带着别人干嘛?我要是也是十三四岁那会儿认识你,肯定比李同光还痴情。”
    如意嗤之以鼻:“别吹牛,你那会儿喜欢的多半是裴女官那样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,更像你娘的那种。”
    “那你就错了。”宁远舟眸光含笑,“我一开始就喜欢明艳泼辣的小娘子,像金媚娘——”
    如意目光危险地一闪,已使出小擒拿手攻向宁远舟:“你敢!”
    宁远舟含笑挡住她:“听我说完,我喜欢的是象金媚娘之前的上司任尊上那种——”他目光痴迷地凝视着如意,缓缓说道,“你知道我之前收到安都分堂的密报,曾经在梦里想象过多少次,你是什么模样吗?十步杀一人、千里不留行,红衣如血,剑不沾尘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握住如意的手,“这样的奇女子,我之前居然还想拖着你去什么小岛隐居,真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。”他苦笑一声,又道,“直到上回真正去了一架森罗殿,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”
    如意倏然凑上前去,吻了他的嘴唇。宁远舟猛地愣住。
    如意笑看着他,道:“好啦,不用认错,也不用再装可怜啦,要不然我该烦了。”
    宁远舟也跟着笑起来:“嗯。”又道,“你不问我跟李同光说了什么会让你不开心的事了?”
    “不问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方便告诉别人的秘密,我相信你。”
    宁远舟顿了一顿,道:“好。”
    如意立时察觉到什么:“你表情不对,是不是又觉得我不问你这些,就是不够信任你啦?”
    宁远舟垂了眼睛,辩解道:“我不是。”
    如意便又抿唇一笑,凑近他耳边,轻轻说道:“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,这儿是安国俊州,我的老家,其实就在离俊州不远的汴州。”
    宁远舟一怔,忙抬眼看向她。
    如意道:“我跟你提过我爹娘早就不在人世,我爹还卖过我。但我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过儿时熟悉的风景。所以,如果这些天我变得不爱说话,不想理人,并不是在生你的气,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。”
    宁远舟圈住她的脊背,怜惜地轻声道:“那你需要人陪的时候就叫我,好吗?”
    如意点了点头。
    夜风吹过,山坡上花草摇曳,两人依偎在一起。心结解开,彼此再无隔阂。
    抵达安都的日期邻近,如意和宁远舟也加紧了对杨盈的训练。从安帝其人的经历、心性,到面见安帝时可能遭遇的刁难和临场应对,都一一向杨盈说明和预演。
    就连杜长史也弃马上车来给杨盈上课,切切叮嘱着:“第一要事,就是务必要见到圣上,亲眼确定御驾安危……”
    杨盈认真地记诵着。
    如意却偶尔透过车窗,看着车外的风景。他们已进入的汴州的地界,因要加赶行程,并不打算入驿站修整。正越过汴州,快马加鞭,往更前方的裕州赶路。
    中午时,一行人马停驻在山下溪水边暂歇。两边队伍自然而然地各自分开休息,彼此之间相距甚远。
    梧国使团这边,众人各自下马。
    钱昭对众人道:“赶紧喂马喝水吃粮,下一回休息,就直接在裕州了!”
    众人答应着,有的活动身体,有的在小溪里里洗脸。
    如意看见元禄正在装水,道:“别装了,往前再走个四五里,路边就有一口甜水泉,比这里的味道好,你早些跑过去,就不会耽搁大家行程。”
    元禄闻言,抬头好奇问道:“如意姐你怎么知道?”
    旁边的宁远舟忙敲他的头,小声道:“六道堂都能熟知梧国风物,朱衣卫对安国自然也一样。”
    元禄应了一声“哦”,随即向前方的甜水泉奔去了。
    此地距如意家乡不远,是她年幼时常来玩耍的地方。望见熟悉的景物,如意心中怅然,便低声对宁远舟道:“我想到那边的小山上看一看,很快就回来。”
    宁远舟握了握她的手,轻轻道:“好。不用太急,我们等你。”
    如意身形轻灵地几跃几纵,就来到了山坡顶上。她坐在山顶大石上,俯瞰着远处的河流,河水波光粼粼,还是旧日模样。如意静静地凝着水上波光,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。
    恍惚间仿佛能望见年幼的自己蹲在河边玩水,身旁母亲洗好手中的枣子,含笑看着她,塞了一颗进她嘴里。如意便也从母亲手里拾了一颗,垫着脚塞进母亲嘴里。
    但这样的温馨转瞬即逝,她看到年幼的自己手上拿着小糖人,被一个朱衣卫拎走。她哭闹挣扎着,而远处的的父亲正从朱衣卫手中接过一吊钱。看到夜色之下,重伤的自己趴在一块木板下,沿河漂流而下,河边追兵们举着火把脚步杂乱地搜寻着……
    远处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回忆,如意警惕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。
    越过隆起的山上,便望见河边的大枣树。朱殷正兜着一衣襟枣子站在树下,仰头望着树冠。树冠上正有人在晃动枝丫,满枝的果子簌簌地被摇落下来。朱殷连忙兜着衣襟上前去接,一低头就看到如意站在山石上,不由惊叫了一声:“啊?!”
    树上的人听到声音,警惕地问道:“谁。”
    ——竟是李同光。
    朱殷忙道:“郡主。”
    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