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沈寄欢-《十国侠影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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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死人是没有知觉的。
    赵九本来也该没有知觉。
    但他忽然有了。
    知觉,是从一阵气味开始的。
    气味先钻进鼻子里。
    不是他熟悉的味道。
    这儿的味道很干净。
    干净得有些不真实。
    草药的清苦,老木的沉香,还有旧书卷的墨气。
    这股气味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的不是他的皮肉,而是他的魂。
    魂被刺了一下,人就活了。
    眼皮很沉。
    很沉。
    他费了很大的力气,才推开这两扇仿佛通往地府的大门,只推开了一道缝。
    光就从那道缝里漏了进来。
    入眼的是一片陌生的屋顶,有木头的纹理,一圈一圈,像水里的涟漪。
    屋子很大,大得很空。
    空得让人心里也跟着发慌。
    身下的床很软。
    赵九活了这么些年,头一次晓得原来床铺可以软到这个地步。
    像天上的云彩,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兜住,要让他陷进去,陷进这温柔乡里,再也爬不出来。
    村子里的老人说过。
    温柔乡,英雄冢,死人睡的床,通常都很软。
    因为他们再也不需要用坚硬的骨头去对抗这个坚硬的世界。
    他试着动一动。
    没反应。
    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。
    那副陪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身子骨,此刻却像一堆胡乱堆砌的烂肉,半点不听使唤。
    一股子凉意才后知后觉地从他尾椎骨那儿,像一条冬眠初醒的蛇,悄无声息地,一寸一寸往上爬。
    他动不了。
    这个念头,比世上任何一种毒药都更冷。
    他又成了那条躺在砧板上的鱼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有脚步声。
    很轻。
    脚步声停在不远处。
    一个身影站在光里,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脸。
    他只能看见一个轮廓,那是一个女人才有的轮廓。
    那轮廓像是用最名贵的墨,在最洁白的纸上,由最多情的手,随意勾出的一笔。
    多一分显得臃肿。
    少一分失了韵味。
    恰是那般好。
    “醒了?”
    女人的声音像是江南四月天里,被春风吹皱的一池碧水,声线里都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。
    她缓步走到床边。
    光不再碍事,于是他看见了她的脸。
    赵九的呼吸,就在她走近的那一刻停了。
    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。
    不是豆蔻梢头那种未经风霜的青涩,而是一颗熟透了的果子,饱满,丰润。
    像一坛埋在桂花树下,刚刚开启的女儿红,醇厚,醉人。
    她的眼睛尤其好看。
    像两泓深不见底的秋水,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。
    她的眉眼细长,眼角天生上挑,即便是不笑的时候,也像含着三分笑意。
    “别这么看着我。”
    女人笑了,她的笑也像酒:“我是来救你的,不是来杀你的。”
    赵九没有说话。
    他不认得这个女人。
    “你动弹不得是因为我给你用了麻沸散。”
    女人伸出一根手指,指尖雪白,像一瓣刚刚飘落的雪花。
    她用指背轻轻碰了碰赵九的脸颊,那触感冰凉、细腻,像玉。
    “你伤得太重,断了两根肋骨,腿上那块肉都快烂透了。再耽搁下去,这条腿就得锯掉。所以啊,只好让你先睡踏实些。”
    她的语气,似乎在跟一个不懂事的顽童解释为何要喝那碗苦药汤子,耐心又温和。
    赵九却只觉得,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。
    他宁愿再去挨一百刀,也不愿听这样一句温柔的话。
    在这座吃人的世道里,温柔往往比刀更致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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