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四章 士的黄昏(下)-《战国野心家》
第(2/3)页
“十二岁便开始学剑,八年寒暑,从未间断。”
“我为了能够在奔驰的战车上射准目标,每日都要在战车上站立许久,就为了能够在战车奔驰的时候,仍旧可以保持手的平稳、可以迅速引弓。”
“冠礼要用自己亲手射猎的白鹿皮做帽子,我为了射杀那头白鹿,深入荒山奔袭不停,差一点被老虎吃掉,最终得到了那头白鹿,以此做冠礼之冠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那顶武士帽,正是鹿皮的。
“十几年的苦练,换来了什么?换来了我在最地刚刚冲击,马匹就被枪炮击杀,我从战车上摔下来,和伙伴一起向前,可还没接近到可以用剑的地方,我的伙伴就被那些铜炮喷出的砂石铁球打的粉碎……俘获我的,竟然只是一个曾经连自己的份田都没有了隶农!”
类似的故事,类似的经历,总能引发最多的共鸣,和他经历相似的人很多。
分封制下,他们不需要做低贱事,从他们出生开始,他们就过着“九上农夫之产”的被供养的生活,他们所要做的也就是为他们的封建主提供军事义务。
战车、引弓、击剑、冲击这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从五岁开始学习小弓、从十二岁开始学习击剑,十余年的寒暑不辍,才能够在冠礼之后成为一名“士”。
再从最低级的下士开始做起,从车右、御手再到车左,乃至成为上士,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厮杀。
而现在,一个放下锄头耒耜的农夫拿起火枪,训练半年,结阵之后,便可对抗他们这些车战之士。
若是火药出现的晚、若是铁甲先行出现,或许他们还可以放弃战车,成为重骑部曲,可现在,连转行为重骑部曲的机会都没有。
到现在,他们这些曾经可以主宰一场战斗胜负的士、这些百余人就能主宰一场万人战斗的士,却要去冲击那些冒着白烟和火焰的铜铁怪物。
落差之下,不只是生与死的问题,更是存在的意义在哪的问题。
天下的制度变了,他们失去的,不只是封地和俸禄,还有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切。
地位、荣誉、高人一等的骄傲、主宰胜负的实力、大夫上卿们的重视、庶农羡慕的目光……
一切的一切,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生活,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。
肉食者鄙,他们算不上肉食者。
他们之中,不乏勇士,不乏谨守《周礼》的君子,不乏对封地之民嘘寒问暖的恻隐之心,甚至不乏期待天下大治的胸怀。
可这些,并不能阻碍他们在时代的大潮之下颠覆一切珍视之物的命运。
泗上铁矿上的浓烟,摧毁了他们的封地公田制度;隆隆的炮声,摧毁了他们因为为傲的决定战场胜负的冲击;直上云霄的火药爆炸的黑烟,摧毁了他们的主人封地大夫可以对抗国君的封地城墙;乒乓作响的齐射声,摧毁了他们苦练十余年的剑术;军鼓催动的整齐军阵,摧毁了他们可以以一当十的剑术……
当这一切都被摧毁,他们的荣耀、他们的价值、他们的意义都将化为乌有。
而当这一切被摧毁之后,还会有人踏在他们的尸体上不屑地说一声:你们不合于天志,不合于此时的生产力,就该灭亡。
并不是肉体的消灭,可当制度变化后,他们即便还活着,可他们还是“士”吗?
当一个人的身份彻底改变,又和婴儿有什么区别?
当他们不再是的时候,他们也一样如同新生,赤裸着和别人一样在新的天下生活,只是这种新生,却是被迫的。
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