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第三章-《一念关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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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宁远舟背向他们,朗声道:“见灵如人,赵季大不敬老堂主,是否有违堂规第七十八条,按律当死?”

    众人相视,不敢答话。

    宁远舟又道:“我为六道堂抛却生死,奔走十五年,却因赵季上媚奸相,被两次陷害,险些死在天门关。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三十一条,按律当死?”

    众人大震,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赵季,终于有人大声回道:“当死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转过身来,道:“赵季上任不过一年,便将老堂主与我费尽心血建立的制度一一破坏殆尽,闲置信鸽司,废除森罗殿,罗织罪名,将不服者一一投狱;拖累远征大军无可用之密报,白白战死沙场;天道柴明等十六位兄弟,半数血战而死,半数忍辱被囚……他是否有违堂规第九条,按律当死?”

    这一回,六道堂众人无不听得虎目含泪,悲愤难抑,齐声吼道:“当死!”

    宁远舟这才走出正堂:“既如此,我按六道堂堂规处置这三罪齐发之人,各位可有异议?”

    道众齐声:“堂主英明!”

    宁远舟却摇头,道:“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堂主了,以后也只想当个寻常百姓,各位如果还念着往日的香火情,最好只当今晚没见过我。过两天我为义父迁灵后,自会离开京城。”

    地上赵季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,僵硬不动了,却早已无人在意。

    众人只听宁远舟要走,纷纷上前挽留,“宁头儿你别走,我们舍不得你!”“自从你走了之后,六道堂就不像个样子了,您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看向众人道: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,我意已决。何况我现在一身是伤,也无力再奔走下去了。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,劈劈柴、种种花,过几年安稳日子。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吧。”

    道众们难过至极,却也知“宁头儿”的决定无人能动摇。

    终于有人一抹眼泪,回身说道,“朱衣卫梧都分堂全数被捣毁,赵都尉出城追击余孽,不知几时才能回来!”

    众人会过意来,连忙找麻袋将赵季的尸体一套,高声答道:“起码得三四天吧!”

    “那——天色不早了,朱衣卫奸细也没抓着,兄弟们,撤!”

    他们最后向宁远舟抱拳致意,道一声:“您保重。”便扛上麻袋,迅速离开了。

    目送众人离去之后,元禄回身就打了宁远舟一拳,“你玩假死,干嘛不告诉我?害得我还以为你真没了,哭了好多回!”

    他年纪小,性情率直单纯,藏不住心事。此刻又是欢喜又是气恼。

    宁远舟最放心不下的,其实也正是这个孩子。他叹了口气,拍着他的背,示意他先平复心情。仔细解释着:“对不起,我也是没法子。你知道,自打章崧开始扶植赵季,我就不想玩了。只是这个身份实在太打眼,不这么假死一回,把你也骗倒了,那些盯着我的眼睛,怎么可能放我走?”

    “我不管,我打小就是你的跟屁虫,你活着,去哪都得带着我;你死了,我也得给你看坟!”

    宁远舟的耳朵却突然微微一动,已凝起心神。

    “好。我答应你就是。快去把门关好吧。”

    元禄兴冲冲地跑去关门,嘴巴犹然不停,“说好了啊!那明早我先去化人场瞧瞧。对了,你回京的事,要不要告诉盈公主?上回我进宫,她还拦着我,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……”

    宁远舟却闪身奔向屋内,一掌击向棺材。那棺材瞬间四分五裂。

    如意从中飞弹而出,狠狠摔在地上。虽用十八跌卸去了些力道,却也跌得不轻。她在棺中听到了外面发生的所有事,已经知晓面前的人便是六道堂堂主宁远舟,心如电转,已在思索对策。

    她身形一动,宁远舟立刻飞身而出,一面防备她用毒,一面阻住她的出路,“刚才他们追的就是你?朱衣卫的奸细?”

    如意抬起头时,已调整好表情。只见她衣衫发髻凌乱,强撑起的身体微微颤抖,越显得弱不胜衣。黑眼睛里映着破碎的光,惊恐地看着宁远舟,“不,奴不是!公子饶命!”

    宁远舟声冷如冰,丝毫不为所动:“不是朱衣卫?那刚才摔倒的时候为什么用了朱衣卫的十八跌?”

    “奴,奴真的不知道什么朱衣卫蓝衣卫,奴只是个教坊的舞姬!”如意抬手攥住胸口,声音颤抖,“那天姐姐们去侍郎府献艺,结果一个都没能回来,六道堂的官爷硬说姐姐们唱的曲子是诅咒圣上,把她们都杀了!昨晚上他们又上教坊来抓人,说奴也有嫌疑!”她捂住脸,“奴不想死,拼着清白不要,差点被看牢的给祸害了,……这才冒死死逃了出来……”她说着,便放声抽泣起来。

    宁远舟却依旧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如意却也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受骗,这番话原也不是为了骗过他。

    元禄锁好门,早听到动静跑回来,听到这番哭诉,心肠已软下来:“我知道这事,赵季就是为了问人要钱,硬污她们是奸细!还好这混账东西已经死了……”他转向如意,“你别哭,现在已经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面色不变:“你扶她起来。”

    如意摇摇晃晃地起身。还未站稳,宁远舟已持剑直刺她的面门!如意料知他还会再试,只做未察觉,丝毫不做闪避。直到剑尖刺至眼前,才如刚刚反应过来一般,膝盖一软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元禄忙来搀她:“别怕别怕,宁头儿只是想试你,不是要杀你。”又看向宁远舟,“她见了剑都不会躲,怎么会是朱衣卫?”见宁远舟还是不置可否,便抓起如意的手腕运功一试,随即啧了一声,直接把她的手腕递给宁远舟,“喏,一点内力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腕,运功试探。月光之下,那手腕皓白如玉,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,宁远舟却是毫不怜香惜玉。片刻方道:“丹田里倒真是空的。”

    如意原本就在勉力支持,此时见情势稍缓,精神一松,意识便模糊起来。她身子一软,顺势倒在了宁远舟怀中。隐约中,她只听到元禄担心的声音,“哎呀,她晕过去了!”

    宁远舟本能要避,却到底还是扶住了她。

    月光如水,怀中女子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。

    夜色深沉,月过中天。

    丹阳王的府邸却依旧灯火未熄,丹阳王杨行健正焦急地等在书房中。

    自昨日与皇位擦肩而过,他便立刻差人四处搜集前线消息。虽有皇后兄长萧明的亲笔书信,但焉知萧明所说属实?焉知一切就不是皇后为保住权位而设下的权宜之计?若无确切信源,丹阳王不信天子尚存。他必须得尽快了解当日情形,才能重新夺回主动。

    引路的侍从自门外小跑进来时,还未望见今日来客的身形,丹阳王已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前。

    便见月光之下,一位重伤未愈的缇骑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。

    侍从们小心的将担架放稳,担架上的军官勉力起身,向丹阳王行礼:“六道堂天道校尉蒋穹参见殿下。谢殿下派亲信接末将回京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忙按下他:“不用多礼,孤是你的旧主,救你乃是应有之义。我只想知道,圣上如今究竟如何?”

    蒋穹艰难地拱手向北遥敬,“末将亲眼所见,圣上平安尚在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一震,失落地坐下,喃喃道:“你亲眼所见?”

    蒋穹面带愧色:“是。末将无能,与圣上一起,被安国的长庆侯所俘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微惊,忙道:“快同孤说说,当日究竟是何情形。”

    数十日前。

    梧帝下令冲锋之后,两军短兵相接,梧军渐渐不敌。鏖战中,忽有一支安军杀入,将梧帝重重围困。梧军和天道众人奋力拼杀,奈何寡不敌众,一个接一个地到底。天子战前英武,陷阵后眼见面前血肉横飞,早已吓破了胆,混乱中头盔滚落在地,惊慌地呼救:“柴明、蒋穹,快召集你们天道护驾!带朕逃出去!”

    天道残部都忙于护着他拼杀,还来不及回答,便有个白袍小将如风一般杀来。

    他在奔马之上弯弓搭箭,箭箭例无虚发。

    眼见他一箭射向梧帝面门,柴明奋不顾身地扑上去,挡在了梧帝面前,胸中一箭倒地。蒋穹也随即被安军击倒,终于梧帝身边再无护卫之人。

    白袍小将驱马来到梧帝面前,翻身下马。

    重伤难起的蒋穹倒在地上,入目只见天地昏黄、伏尸填谷。到处都是血染黄沙,昏暗荒凉。那一袭白袍落地,他双眼都被耀得生疼。

    而那白袍的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,全不似寻常北地骑士那般粗粝伟壮,生得一副风流蕴藉的俊美模样。面见梧帝的仪态亦是儒雅有节。

    他不失恭敬地向梧帝行礼:“安国长庆侯李同光,参见梧帝陛下。”

    惶惶不安的梧帝下意识地道:“平身。”

    而李同光在他虚扶之前便直起身来,微微一笑:“陛下万岁万万岁。”

    便在说话同时,他挥出一剑。一道银光之后,血箭喷出,梧帝不可置信地颓然倒下。

    李同光抖落剑上血珠,桃花眼中笑意未熄,依旧是儒雅风流的俊美少年。这般平静淡然,仿佛前一刻砍的不是万乘之尊,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。

    因奋起要和李同光拼命而受伤不轻的蒋穹被押入帐篷时,只见帐中梧帝被束着手铐脚链,身上多处包扎着绷带,神色委顿。

    蒋穹几乎落泪:“圣上!”

    梧帝闻声蓦然站起:“蒋穹!”

    李同光走进帐中,一笑,“如何,我说你们皇帝平安无事吧?”他自去案上取水,背对着蒋穹边斟饮,边道,“既然见到了,就替我带个话给贵国章相——皇后也行。就说我国并无久留贵国圣上之意,只要十万两黄金,便立刻放人。”

    蒋穹、梧帝均是一惊。

    梧帝欢喜询问:“当真?”

    李同光瞥他一眼:“我既然能捉了你,自然也能放了你。”

    他随手一指蒋穹,吩咐手下:“给他马、干粮和腰牌,确保他能一路无阻通过各道关卡。”

    蒋穹一咬牙,跪倒在地:“唯愿侯爷一言九鼎,并善待圣上!圣上乃一国之君,若有人刻意辱之,我梧国上下勇士数万,当不惜性命讨之!”

    李同光浑不在意,一笑:“既然你如此豪言壮语,那我就再加一个条件。你们派来的迎帝使,必需得是皇子之尊,否则,也配不上你们那尊贵的圣上不是?”

    蒋穹愕然,李同光却已经施然走远了。

    丹阳王听得双眉紧皱。

    “孤记得这个执掌虎翼军的长庆侯李同光,是安帝唯一的外甥?”

    蒋穹点头:“是,末将听说他的生母是与安帝一母同胞的清宁长公主,当年曾远嫁宿国为太子妃,后来两国交战,公主拼死逃回国内,受不了少苦,后来又病重便早亡。是以安帝对他多有歉疚,年纪轻轻就许李同光以高位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摇头:“单凭歉疚和恩宠,他绝对坐不稳虎翼军的帅帐;生擒圣上之功,凭的也绝不止是运气。”他闭目思索着,疑虑重重,“十万两黄金,这是想掏干我大梧国库啊。外加一位皇子,这分明是冲着孤来的。他们收了钱,多半还会扣住孤和圣上不放,如此一来,朝中就只能拥立皇后之子继位。到时候君幼国贫,败亡之日,必不远矣。”

    蒋穹道:“不如让英王殿下做迎帝使?”

    丹阳王苦笑:“三弟他自幼残疾,打六岁起就没离过药碗。让他去安国,那便是送他去死。”

    蒋穹默然无语。

    丹阳王叹了口气,无可奈何道:“呵,长庆侯这一招,是想离间我们的兄弟情份啊。还真是一石三鸟,难怪安帝如此看重这个外甥。”他头痛扶额,感叹,“难啊,难。算了,明日朝会之上,你如实向各大臣讲述此事即可。眼下,也只能因势而就了。”

    侍从正要将蒋穹抬下,蒋穹忙道:“等等!殿下,末将还有一事相求!”

    丹阳王道:“说。”

    “末将一路进京,听到不少流言。许多人都说,圣上蒙难,乃是因为我们天道护卫叛国所致。可末将敢以性命担保,我天道诸人,无论是死是活,都是英勇之辈,绝无叛国宵小!我们可以为国战死,但不能背着莫须有的罪名!”蒋穹仰望着丹阳王,眼含热泪,目光切切,“求殿下日后在朝堂之上,为我天道兄弟正名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长叹:“不是孤不想帮你,只是天门关战事远在千里之外,活着的除你之外,又尽数被俘往安都。若无实证,单凭孤一言半语,如何能还你们清白?”

    蒋穹抓紧了担架,悲愤道:“难道,柴大哥他们就白死了吗?!”

    丹阳王不能作答。揉着额头叹了口气——今夜需要他烦心的事,实在过于多了。无奈的也并不只有这一件。

    他挥了挥手,示意侍从们将蒋穹抬下。

    不多时,书房里便安静下来,只香炉中雾气缭绕升起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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