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第四章-《一念关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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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意做了个梦。

    梦中雾气弥漫,然而那雾气却又如晨光一般是温暖柔明的,就像是许多年前她在昭节皇后身边度过的随意一个平凡的清晨。她知晓这是在做梦,现实中她身负重伤躺在前六道堂堂主破旧的老宅中,尚未摆脱猜疑和追捕,是不可能在温馨中安睡的。

    但她好想念当初的日子,她好想那个人……

    于是梦中,她便再次听到如当年一般温柔的声音,轻轻呼唤着:“阿辛,醒醒,你不能再睡了。”

    是,她不能再睡了。她必须……

    她挣扎着爬起来,便看到了昭节皇后温柔慈爱的笑颜。她本该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梦中,却看到那面容的瞬间,便模糊了梦与现实的距离,“娘娘!”泪盈于睫。

    梦中昭节皇后扶住她:“你怎么伤得这么重?”

    她便向昭节皇后倾吐这数日间的遭遇:“我不要紧。可是整个朱衣卫梧都分堂被叛徒出卖了,没有一个人活下来。我也在被追杀。”在这个人面前她不必伪装和自欺,所有的挣扎和心事都可以诉说,“……我想替他们报仇。”

    没错,她想替他们报仇——她早已、也早就想离开朱衣卫,她应该自保和远离。但亲眼看着这么多人死去……她想替他们报仇。

    昭节皇后便又问,“那,你现在安全吗?”

    她在梦中和昭节皇后分析着自己的处境:…我藏的地方是以前六道堂堂主宁远舟的家,这个人心机很深沉,连我也不知道他以前还在安都潜伏过。不过娘娘你放心,这种人,我最会对付了。我之前看过他的卷宗,他也没跟我打过交道,所以多半不会识破我。我知道他的弱点,嘴冷心热,特别重视道中兄弟,还喜欢吃甜的,我只要故意在他面前露点破绽,他反而会更相信我……反正六道堂不敢查这里,我会想尽办法留下来,等养好伤再逃走……

    昭节皇后抚摸她的头发,柔声道:“你一定能的,在我心里,你一直都是最能干的。”

    如意泪盈于睫:“娘娘,我好想你。”

    昭节皇后同样说道:“我也想你。”迷雾渐浓,昭节皇后很快就被雾气包围,只能依稀听到声音,“千万记得我的话,别为我报仇,你要有自己的孩子,替我安乐如意地活着……”

    如意上前追逐昭节皇后,大喊着“娘娘!娘娘”,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,“你还要睡多久?”

    如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看着眼前男人有些模糊的面容,一时尚未从昏睡中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那男人又道:“上过药了,死不了的。醒了就赶紧走吧。”

    这种声音,这种语气……她瞬间清醒过来——是宁远舟。

    于是立刻“啊”地一声,紧紧拉住被子遮住自己,惊羞颤抖着:“是公子帮奴上的药?那,奴的身子岂不是已经被您……”

    宁远舟却丝毫不为所动,“省点力气吧。既然是教坊的舞姬,就别装得三贞九烈了,不像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如意连忙挣扎着起身,追出去:“公子等等,公子留步!”她追上宁远舟,“如意并非是想赖上公子。可求您别赶如意走,外面都是恶人,我一个弱女子,只怕一走出这院子,连一刻都活不了!”

    宁远舟头也不会,自行收拾着院子:“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上天有好生之德,公子是善人……”

    宁远舟停下手里活计,看向她,一笑:“你昨晚应该听见我的身份了吧?六道堂的人,会是善人?”

    如意一哑,楚楚可怜地跪倒在地,凄婉道:“您昨晚没有赶奴走,您就是大善人!求您再发一回好心吧,别赶奴走,你要奴做什么,奴都心甘情愿!”

    不知有意无意,她这一跪,跪的玲珑曼妙起伏有致。领口恰到好处地半开着,恰可见若隐若现的锁骨,凌乱的鬓发缭绕在雪白的颈子上。

    宁远舟一滞。凝视她许久,终于俯身向她靠近。

    如意浑身微微颤抖,两人面容越来越近。宁远舟的鼻息几乎能拂上她的脖颈时,如意微微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的鼻息终于擦上了她的脖颈,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,他们几乎呼吸相缠。而后宁远舟伸出手去——拿起了如意身边放着的柴刀。

    转身开始劈柴。

    听到劈柴声,如意愕然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宁远舟背对着她劈着柴,直言戳破:“一个没有半分内力的人,居然能从六道堂眼皮子底下逃走,舞姬?你是白雀吧?”

    如意眼波一闪,故作惊慌地扑到他身边,刻意露出破绽:“没有,奴绝对不是什么朱衣卫的白雀,公子你相信我!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怎么知道白雀属于朱衣卫的?”

    宁远舟回头便见如意愣在原地,分明是哑口无言。于是抬手一指,“门在那边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走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无奈叹息:“恶客难送啊。”

    他上前押住如意的胳膊,一把捏住了她肩上伤口。如意伤口崩开,汗水霎时沁满额头,但如意知道,唯有这样的计中计,才能略略取信于宁远舟。剧痛中,她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,“公子就算杀了我,我也不走!审我的人说玲珑姐姐是朱衣卫的白雀,我记性好,就成了罪过吗?玲珑姐姐之前是想要招揽我,可我只当没听懂。我不蠢,不想为了一点小钱就卷进麻烦……”

    宁远舟手中继续用力,冷冷道:“这就从奴变我了?何必呢?一个从来没有受过折磨训练的人,居然能在我的手中熬这么久,就凭这一点,你出去了也能活得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如意咬破了双唇,满口是血,却不肯呼痛。她似乎意识都有些模糊,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辩解着:“谁说我没被折磨过?教坊使用沾水的皮鞭抽我,你们六道堂的人用刑具折磨我,哪个不比现在痛!可就、就算再痛,我,我也能忍,因为我想活,我不想死!”

    她仰头看着宁远舟,黑眼睛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恨意而水汽泫然。她似乎依旧想以柔弱博取怜惜,眼中水汽水银一般滚动着,似是随时都会凝成泪珠滚落下来。那黑瞳子却如黑火一般腾烧着,泪水始终没有滚落下来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朝阳跃起,晨光越过院墙落在她的身上。一瞬间盈满于睫的水汽映着明光,宝珠般璀璨。她染血的嘴唇,红得妖冶如夏花怒放。

    宁远舟有片刻失神,手中力道微泄。

    如意趁机抓向宁远舟捏着自己肩膀的手,重重地咬了一口。

    而元禄的声音也适时传来: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宁远舟吃痛,放开了如意。

    如意立刻抱着肩膀半蜷起来,在他二人看不到的地方,悄悄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元禄带如意回到房内,帮她仔细包扎着伤口,边包扎边问:“宁头儿怎么下这么重的手?”

    如意楚楚可怜道:“怨我不该跟他顶嘴,我实在是不愿再被那帮人抓走了!”

    可能是元禄不小心碰到伤口,如意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抽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元禄赶忙安慰道:“不痛不痛,已经好了,我现在就给你熬药去。放心,宁头儿那边,我帮你说去!”

    元禄回到院子里时,宁远舟在劈柴。

    元禄站在他身后,踟蹰不去——刚刚给如意包扎时元禄看到了她的伤口,这一次,宁远舟下手实在有些重。他知道宁远舟必定有自己的道理,但……

    “你真想留下她?”宁远舟停下斧子,回头看向他。

    元禄下意识点头,想了想,又摇头道:“她是挺可怜的,可她毕竟是个陌生人,你要是觉得她不对头,我们就赶她走。反正从之前到以后,只要是宁头儿你说的话,我都听!”

    宁远舟一笑:“长进了啊。”顿了顿,又问,“不过你见过的姑娘也不少,怎么突然就对她那么好心?”

    元禄低头:“当年我爹娘出事,是宁头儿你把我救出的火场。那会儿我才五六岁,你们给找来照顾我的那个傅母,就是个从良的教坊舞姬,她跟我讲了好多当年的事。”他声音低下去,“我觉得……其实她们挺可怜的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一怔,拍了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元禄终还是狠不下心,“咱们马上就要离京了,让她呆两天也没事吧。要真要出什么妖娥子,大不了我一剑捅了她就是。”

    宁远舟看着他希冀的眼神,叹了口气,“去熬药吧。”

    元禄离开后,宁远舟才拿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,见手背上清晰的一道咬痕,不由皱了皱眉头。

    如意看向肩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,见纱布上又洇上血迹,不由咬了咬银牙——宁远舟。

    以敌人的立场而言,此人心机深沉、周密谨慎,实在难缠。

    但她并未将宁远舟当成敌人,更没打算害他。她留下来只是为了躲避六道堂的追捕,顺便养伤。毕竟宁远舟这里六道堂不敢搜查,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去处。

    唯一需要留意的是,别在宁远舟面前暴露了真实身份。

    这点倒是不难——他们之前没有打过交道,宁远舟不可能识破她。而她曾看过宁远舟的卷宗,虽卷宗上的情报很是有限,譬如昨日赵季说宁远舟曾在安都潜伏过,卷宗上便没写。但经过这两日观察,如意也多少摸准了他的弱点。

    至于她身上的伤、躲藏于此的理由、宁远舟对她的怀疑——她本以为只要在宁远舟面前露些破绽,就能让宁远舟相信她只是个无意中听得秘密的舞姬,洗去白雀的嫌疑。但这男人太敏锐了,单凭装柔弱根本骗不过他。好在他最终还是有所动容,应当还是吃这一套的。

    正盘算着,忽听到门响,如意忙做出还在抽泣的样子。

    宁远舟推门进来,讥讽道:“一滴眼泪都没有,你这只白雀,实在是有点……”他抱臂打量着她,皱眉,“啧啧。”

    如意一滞。

    宁远舟立刻堵住她:“别找词分辩了,我也懒得听——你可以留下。”

    如意,忙起身要拜:“多谢公子!如意来世必定结草衔环相报!”

    宁远舟却突然微微一笑:“不用来世,就现在吧。”

    如意愕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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