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第八章-《一念关山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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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归德城外。
    大战过后,人马俱疲。虽携胜归来,士气依旧高昂,却也急需休整调养。犒赏宴后,安帝并没有急于赶回都城,而是令大军就地驻扎休整三日。自己也难得偷闲。这一日朝食过后,便带上儿子、外甥和一干朝臣,一道去营地侧近的原野上散步。
    正是北地草原绿意成茵的时候,安帝同子侄臣僚们边赏景边闲聊着。说到前日犒赏宴上,李同光向梧帝试探礼王的真假时,朱衣卫现任指挥使邓恢恰巧赶来汇报梧国迎帝使一行的行踪——梧国礼王一行已然出发离开梧都。
    令梧国皇子送赎金赎回梧帝,是李同光一力主张。当日进言时力陈此举就算不能赚来丹阳王,也能让梧国朝野两派离心,谁知横空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礼王来,听梧帝那边的口风,这个礼王还真是他的亲弟弟。
    先前盘算显然是已经落空了。
    河东王不由幸灾乐祸:“看来梧国是送了只闲棋来,同光,以你的高见,到时候梧帝放还是不放?”
    李同光面色平静道:“此次天门关一役,我国虽然大胜,但将士也多有折损,所以圣上才下令班师回朝。而梧国这回虽然大败,但仍然元气犹在,要想让他们彻底俯首称臣,必需得徐徐图之。所以梧帝必然是要放归的,否则难免有背信弃义之名。”说着话锋便一转,“但什么时候放,就有许多文章可做了。”
    安帝起了兴致,便道:“详细说来。”
    李同光回道:“若是把梧帝多留上一段时间再送回去,到时候丹阳王的势力已经坐大……”他停顿下来,一笑,“国不可无主,也不可有二主。”
    安帝看了李同光一眼,一笑。
    洛西王忙道:“如果梧帝丹阳王都两败俱伤,那礼王岂不是继位之人!父皇,我们一定得好好见招待礼王,儿臣愿亲自主持此事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却打断他:“臣倒以为,礼王入国,应该最初冷一冷他,等他心灰意懒了,方以重礼接待,冷热交作,对比鲜明,方能让他深深记住圣上待他的一片赤诚之情。此外,礼王既然还是弱冠之龄,多半尚无婚配,圣上好客宽宏,宫中还有两位公主,若是……”
    他笑了笑,不再多说。
    朝臣们心有所悟,纷纷点头。
    安帝也赞许道:“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。这接待礼王的事,就先让礼部看着办。”便看向两个儿子,“你们两个啊,还嫩了些。对了,这一次同光擒获梧帝,立下大功,还未封赏,”安帝笑看向李同光,道,“朕这就晋你为一等侯,羽林卫将军!”
    李同光眼中闪过一道喜色,忙跪地谢恩,朝臣们也纷纷恭喜这位新任羽林卫将军。
    两位皇子眼看着李同光风光无限,难掩心中嫉恨。
    安帝冷眼打量着子侄们的神色,挥了挥手,“都散了吧,朕想自己四处走走。”
    众人告退离开,安帝瞧见身侧一副笑脸的男人也要跟着人群溜走,便提醒:“邓恢留下。”
    朱衣卫指挥使邓恢依旧是那副面具般的笑脸,停住脚步,笑着领命:“是。”
    一离开御前,李同光便被勋贵公子、少年将军们团团簇拥起来。他本就是勋贵子弟中第一流的人物,此次擒住擒住梧帝立下首功,更令众人望尘莫及。今日安帝又当众给他晋爵加封,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,人人羡慕奉承。
    “恭喜小侯爷加官晋爵——羽林卫将军,乃是圣上心腹中的心腹啊!”
    “是啊,谁不知道圣上向来待小侯爷如亲子一般!”
    李同光心思再深沉,也难掩春风得意的少年心性。虽面上依旧宠辱不惊,却也还是在众人簇拥下,纵马去草场上打猎了。
    草场上风高天远,有鹰隼展翅高翔,鸣声旷远。
    李同光弯弓搭箭,一箭射出。只见空中大鸟应弦而落,四周少年公子们齐声喝彩。
    李同光含笑不语,但显然甚是高兴。
    然而不多时,替他去拾取猎物的下人却两手空空的归来,向他告状:“侯爷,鸟在林子那边被洛西王殿下的亲随拿住了,硬是不给!”
    李同光心下一声冷笑,当即拍马向林边奔去。
    而安帝和邓恢也正一前一后向林子走来。
    “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丹阳王的动静?”安帝声音不怒自威。
    “梧帝被俘之后,梧国大肆清查,梧都分堂因此损失殆尽。臣已从其他分堂调配人员增补。等礼王几日后到了恒州分堂的地界,便会有消息传来。”邓恢的笑容仿佛长在了脸上,声音也是不疾不徐。
    安帝闻言道:“朱衣卫梧都分堂全没了?不会是你下的手吧?朕去年令你执掌朱衣卫,是为了要你帮朕清理掉多年以来,被卫中老人把持的势力,可不是要你碍了朕的大事。”
    邓恢仍是一副笑模样地回道:“臣不敢。陛下亲征,朱衣卫不单收买了梧帝身边的吴太监,臣手下还在梧军军马中下毒,出力良多。”
    安帝看着邓恢那张笑脸,不禁气道:“朕真想把你这脸上这笑给扯下来。算了,左右不过是些你讨厌的白雀罢了,死了也就死了。倒是关于礼王之事,朕还想问问你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来到林边,却并未见有人影。然而下人言之凿凿,他略一犹豫,还是翻身下马,只身进入林中去寻找。
    走了几步,忽然听到安帝的声音,李同光一愣,下意识地藏身到树后。
    安帝和邓恢正在林中闲谈。
    不知说到何处,只听安帝冷笑:“呵……朕提拔他,不过是为了敲打老大和老二而已,我一出征,这两小子就开始不安份了。长庆侯就是一块石头,朕要用他磨磨那些不安份的刀。”
    少年得志之心被冰水泼醒,李同光面色大变。
    安帝的声音渐行渐远:“让他去管羽林卫,只是要把他拘在京城。难不成,朕还能一直把虎翼军留在他手里,养大他的心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握紧了拳头,身体微微颤抖着。
    待那声音终于消失在远处,再也听不见了,他才起身匆匆离开。
    他离开之后,邓恢道:“刚才树后有人。”
    他脸上始终都带着面具般的笑容,便说这话时,也丝毫看不出不同。
    安帝笑看着他,似在思索自己的心腹近臣何种境遇下才能换一换表情,了不在意地说道:“是李同光,朕故意让他听见的。”
    李同光走出树林时,众人都已经跟了过来。先前去捡鸟的下人见他面色不豫,小心翼翼地上前:“侯爷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看着他,突然挥鞭,劈头盖脑地抽了他一顿:“混帐!连只鸟都看不住!”
    众人心中惊异,却也无人敢去触他的霉头,纷纷缄默不语。
    李同光当众发泄完,怒气冲冲地离开。众人心中讪讪,无人敢再跟过去。
    日光耀得人心烦意乱。李同光独自走在路上,心中明澈。却也有那么一瞬似乎竟也分辨不出,到底是阳光下不时挥动鞭子向道旁草木发泄愤懑的人是真实的自己,还是心底阴暗处那个洞彻真相后,冷静盘点着利弊对策的人是真实的自己。
    途经营地上一排停着的马车时,突然就有一只手从车后伸出,拉住了他。李同光下意识地警惕起来,这才看见初贵妃关切的目光。
    四面马车里都空无一人,初贵妃将他拉到层层马车中央,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,担忧地仰头看向他,“又出什么事了?我在车里看见你走路的样子,担心得不得了,赶紧找了个由头跑出来。”
    她指尖轻轻攀上李同光的脸颊,抚摸着他的头发。
    李同光握住了她的手。初贵妃一瞬间流露出惊喜至极的表情,李同光却只是将她的手缓缓放下,目光已然恢复了冷静,淡声道:“没什么。”
    初贵妃心下失望,却还是说道:“告诉我,不然我会不高兴的。”
    李同光淡淡道:“他人前刚升了我的官,人后就想故意打压我。”
    此举分明是忌惮、敲打之意,初贵妃也不由一惊,却还是安慰道:“无论如何,升官总是好事,忍得一时之气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道:“我知道,他故意让我听见,我就得故意那样发火。要是全像在宴席上那样忍下来,岂不让他更提防我吗?”
    初贵妃这才松了口气:“你呀,心思也太深了些。”
    李同光冷笑:“不深,不忍,不时刻保持理智,怎么能达成我们的宏愿?”
    初贵妃却有些失落,幽幽地看着他:“我倒情愿你真对我失了理智。同光,我虽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,但却不是个傻子。这么久了,你从来就不愿意真正靠近我。你嫌我身上有老头子的气味,对不对?”
    李同光正欲开口,忽有一声异响响起。
    两人一惊,同时回头,便见一个洗衣女一脸惊吓地站在一辆马车边,怀里抱着的衣物掉了一地。见被他们发现,侍女调头飞奔。贵妃如梦初醒,连忙催促:“杀了她,要是她说出去,我们俩都完了!”
    李同光不语,疾步追了出去。
    追出马车群时,那侍女已然不见了踪影。
    李同光四处张望,终于在远处河边看见一群洗衣女。但她们全都打扮得一模一样,正埋头清洗着衣物。李同光快步走上前,依次挑起她们的脸,却仍然分辨不出。
    他心下焦急,正要再找,却忽然察觉到对岸有人正看向这边——却是河东王。
    李同光眼神一凛,立刻提高嗓音:“你们谁看见本侯的家传玉佩了?”
    洗衣女们都惊惧摇头。
    河东王还站在那里看着,李同光心知不能被人查见端倪,只能匆匆离开。
    河东王意趣盎然地望着李同光的背影——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李同光这么心急,且还是对着一群洗衣婢。
    抿唇一挥手,吩咐手下:“给我好好查一查。”
    所幸那洗衣女还落下了一堆衣物。
    李同光立刻令亲信找来猎犬搜寻,很快找到了人。
    被猎犬追到时,那洗衣女正躲在一处偏僻的草场后,假装晾晒衣物。李同光自背后抓住她的手臂,拽着她回过头来。她瑟瑟发抖地埋着头,但李同光还是认出了她。
    晾衣杆后便是一顶休息用的帐篷,此刻正空无一人,李同光将她拖进屋里,拔出匕首,声音一贯的冷淡:“闭眼。”
    洗衣女步步后退求饶:“别杀我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    李同光按住她,温柔地安抚道:“听话,很快就过去了。”
    他语调怜惜,动作却是毫不容情。洗衣女挣扎着:“小侯爷饶命!”匕首却已擦上了她的脖颈,她惊慌失措地唤着,“鹫儿饶命!”
    李同光的动作骤然停下,漆黑的瞳子有一瞬间空茫:“你叫我什么?”
    他手上一松,洗衣女已滑倒在地:“奴婢琉璃,以前跟着尊上伺候过您。”
    李同光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,回忆瞬间袭上心头。
    他曾被人唤作鹫儿。
    秃鹫的鹫,荒野里食腐的恶鸟,无父无母自生自灭,被所有人厌弃和远离的不祥之物。
    恰也是少年时的他最真实的写照。
    却也曾有人教过他、管过他。
    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子,却已是朱衣卫的紫衣使。既没有母性也不懂得温柔,强行当了他的师父,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打翻在地。踩着他的脸告诉他:“李鹫儿,记着这屈辱,下一回,你就不会输。想让他们在你面前闭嘴,就得让他们怕你。你知道乱世之中,人最怕什么吗?”
    他倒在尘埃里,自泥土和杂草中,望见高高在上的碧蓝天空和女子微微俯下的面容。火焰似的红衣,垂落的黑发,玉白的面容,还有那双永远映着一泓明光的黑瞳子。
    他咬着牙顶回去,“不知道。”
    女子便凝着他的眼睛,定定地告诉他:“兀鹫,因为战场上人一死,兀鹫闻到血腥味,就来吃肉了。别辜负了公主给你起的这个小名,要让他们像怕兀鹫一样怕你。”
    那时她的身后,确实跟随着一个年轻的女朱衣卫。
    李同光站不稳,坐倒在榻上,问道:“你不是朱衣卫吗,为什么会在这里做洗衣妇?你在监视谁?”
    名唤琉璃的女子凄凉一笑:“奴婢原本只是只白雀,当年有幸追随尊上。可五年前邀月楼那场大火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奴婢本来也是要死的,还好有卫中旧人相助,奴婢只断了一根琵琶骨……”
    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    一个男子声音说着:“殿下放心,小的看得真真的,就在这!”
    琉璃面现惊惶,李同光也紧张起来。
    电光火石间,李同光突地暴起,将琉璃压在身下,扯松了她的衣裳,埋下头去。两人的脸庞只隔分毫,急促的呼吸混合在一起,一瞬间回忆再次袭来。
    大火吞噬了一切……天牢被烧得只剩一片断垣残壁,四处残骸。
    他在夜色中疯狂地用铲子挖着,亲随朱殷在旁边帮忙,除他们之外,四周空寂。
    突然,铲子折断,他抛下铲子,不管不顾地就用手挖了起来。他的手很快被磨破,但他疯了一般甩开阻止他的朱殷:“别管我,我要带师父走!”
    他手中不停,不一会儿就见了指骨,鲜血淋漓。
    突然有响动传来,朱殷忙拖他藏到一边。
    只见一朱衣卫众打扮的年轻女子悄悄走了过来,四处打量了一下,就地点了纸烛,低声道:“尊上,愿您早生极乐……”
    忽的远处又有声音传来,女子慌忙再拜了一下,便如惊弓之鸟般跑了。
    原来那名女朱衣卫便是他眼前的琉璃。
    房门随即被踹开,河东王带着手下闯了进来。
    李同光受惊一般从琉璃身上支起:“谁?”他惊慌失措,身下还压着个衣衫不整的洗衣婢。
    河东王看清他们的模样,先是惊愕,随后撇嘴一笑:“打扰表弟雅性了,你们继续,继续。”便轻蔑地笑着带手下离开了。
    李同光的风流韵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营帐。
    夜晚安帝帐中举宴时,底下勋贵公子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。河东王和洛西王尤其兴致盎然,说话间不时便面带嘲笑地看向座上独自饮酒的李同光。
    就连安帝也被他们勾起了兴致,笑问道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
    河东王立刻起身回禀:“禀父皇,我们在说同光不愧是风流小侯爷,光天化日就把一个洗衣女按进了宅子里。哈哈哈!”
    席间众人都颇有兴味地看着李同光,独初贵妃不知发生了什么,笑意里带些惊慌。
    安帝笑看向自己的外甥:“同光啊,什么时候动起凡心来了啊?”
    李同光面色不佳,回道:“一个奴婢而已,我心里烦闷……啊,酒喝太多失言了。”但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,忙换作笑脸,对着安帝大声道:“谁叫舅舅您刚提拔了臣,臣实在是欢喜坏了,总得找点乐子。”
    众人哄笑起来。
    安帝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,也笑道:“这么说还怨朕了。”
    洛西王起哄道:“那洗衣女在哪?赶紧让大家看看是怎么个倾国倾城的样儿啊。”
    李同光唤了一声:“琉璃。”他身后已换成侍女打扮、修饰一新的琉璃便上前一步,福身行礼。李同光面带笑意,目光看向众人,“不过从此以后她可不是什么洗衣女,而是我长庆侯的贴身侍女,诸位要是不小心叫错了,我可是会生气的。”
    众人不料他是来真的,纷纷交换目光,不敢再嬉笑。
    初贵妃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,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同光。
    入夜后服侍安帝睡下,初贵妃到底还是忍不住,再次找到李同光。见面不及拉下兜帽,便愤怒地质问:“你为什么不杀她!她只要活着就是个隐患!难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?”
    月色之下,李同光面带隐忍,不发一言。
    初贵妃焦急、委屈道:“你说话啊!”
    李同光道:“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。”顿了很久,他才再次看向初贵妃,“她哭的样子和你很像,那一瞬间,我突然就下不了手了。”
    他眸子里映着月色,看上去隐忍又温柔,是任何女子都拒绝不了的模样。初贵妃一愣,竟不知是茫然、愤怒还是欢喜,喃喃道:“你骗我,我活生生地就在你面前,你碰也不碰。一个赝品,你倒和她……”她闭上眼睛,不去看李同光的眼睛,令自己冷静下来,“大皇子亲口说的,你和她滚在一起!我早就知道,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,你嫌我脏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突然爆发:“我嫌弃我自己身上的卑贱血脉,你非要我说出来吗?!是,我是不敢靠你太近,因为我会自卑,我会深深地嫌弃、恶心我自己。你是沙西部最光彩独目的明珠,大安宫廷里最高贵的女人。而我,一个面首的儿子,如果不是因为你实在太孤寂,不是拿未来的权势和你交换,怎么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?”他伸出颤抖的手,似想触摸初贵妃,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回,痛苦地呢喃:“不行,我真的做不到!”
    他少有这么失控的模样,脆弱又深情。初贵妃被深深的打动,忙握住他的手腕,“好了,你别逼你自己了!”
    她心中又怜惜,又满足,轻轻靠向李同光:“我以后也不会逼你了,你不用碰我,只要这样,让我靠一靠就好……”
    李同光脑海中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。记忆中求之不得,不敢碰触的女子红衣白马,如草原上跃动的火焰。她孤身离去头也不回,他苦苦追逐,却是已连衣角也再碰触不到了。
    他痛苦的闭上眼睛,对着记忆中的背影默念:师父,鹫儿想你。
    乌云蔽月,林中夜鸦腾起,远远地传来嘶哑的鸣叫。
    晴日高悬,万里无云,乌鸦在空中盘旋着。空气里浮动着燥热,路上尘土都被日头映得发白。
    一树荫凉之下,有商贩用竹竿布棚支起简陋的茶摊。于十三和钱昭歇在茶摊竹凳上,正喝着茶水。忽见远处尘土扬起,有辘辘车轮声传来。不多时,元禄驾着马车赶来的身影便出现在道路那头。
    于十三立刻起身打招呼:“掌柜的回来啦!”
    马车停下,走下来的却不是预料中多少有些散漫不羁的糙汉子老宁头,而是个冰肌玉骨、鸦羽似的长睫下黑瞳子盈盈含光的凌厉美人。于十三迈出去的步子都在空中滞了一下,由衷感慨:“北方有佳人。绝世而独立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……”正吟着诗,忽觉有哪里不对,“咦,这‘宁’字怎么这么熟?”
    便见宁远舟跟着美人走了下来。
    钱昭打量一下如意,再看一眼宁远舟,确认道:“表妹?”
    宁远舟干咳一声。
    于十三恍然大悟,意有所指:“原来是表妹,难怪有个宁!难怪东家让我们兵分两路去救人!”当即殷勤上前给如意递板凳端茶,“表妹坐,表妹想喝什么茶,表妹脸色这么白,”他吸了吸鼻子,神色认真起来,“有血腥气,难道受伤了?表妹怎么称呼?”
    宁远舟跟着也坐下来,替如意作答:“任如意。以后她跟我们一起去安国,路上负责教公主。”又向如意引介,“这是风流鬼于十三,会做人皮面具的那个;这是钱昭,什么都会一点。”
    如意向他们微微点头。
    宁远舟便招呼钱昭:“她伤得不轻,你给她看看。”
    钱昭依言上前给如意把脉,仍是一副死人脸:“没有内力,中毒了。这伤口,怎么像朱衣卫的血蒺藜?”
    如意眼光一闪。
    宁远舟不动声色地遮掩,说出早就为她想好的假身份:“她是褚国的不良人,跟朱衣卫有点过节。”
    钱昭便不再问下去,拿起酒壶浇上如意腕上的伤口。于十三看得倒吸一口冷气,如意却是面无表情。钱昭出怀中取出精巧的的格盒,盒中有数十格,钱昭手如飞蝶般取出各格中的药粉弹入酒杯中,抬手一指,示意如意:“喝。”
    如意毫不犹豫,端起杯子一饮而尽。
    于十三看得敬佩不已,鼓掌道:“表妹真是女中豪杰……可是表妹怎么不说话啊,嗓子不舒服?”
    如意面无表情,宁远舟拍了拍于十三的肩膀:“她只是懒得理你。”
    于十三还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,宁远舟已自去茶摊主那儿取了两包东西,提醒众人:“走吧,回驿馆。”
    如意正要上车,宁远舟扔给她一包东西:“吃点吧,免得头晕。”
    干燥生尘的驿路上,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。道旁树冠浓密,在风中窸窸窣窣地摇曳着。
    如意坐在马车上,树荫筛落满身。手中打开的油纸包上,张记的一口酥静静地躺在摇曳的光影中。
    如意忽就想起,玲珑总是说,等完成了这次任务,就叫玉郎买几包张记的一口酥给你压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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